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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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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月下帶著小洛子到了皇宮靜軒閣不遠處, 日頭正當空,流火一樣灑下熾熱一片。宮城的石板路給曬得銀白一片,白花花晃人眼。

靜軒閣前,烈日之下, 一身緋紅官袍的宋晉安靜立著, 等待閣內王爺露面。

明明烈日流火, 他卻好像並無所覺。

月下望著宋晉頎長的背影, 靜靜佇立在烈日之下。她明明只能看到宋晉此時背影,但宋晉此時面容卻一下子就出現在月下面前:

微微垂下的睫,安靜的眉眼。

前生, 她曾目睹過不知多少次。那時候, 宋晉已是內閣首輔,位高權重。但他要抗衡的卻是皇權,是至高無上的天子。

威權如同烈日,高懸所有人之上。

眾人無不俯首帖耳,唯獨他逆流而上。

月下見過宋晉輕垂眉眼的百折不撓, 也見過他面對強權一次次躬身告罪:臣知罪。

許是日頭太烈, 月下視線有瞬間的模糊。

靜軒閣內

慶王爺四十多歲,生得高大軒昂, 儀表堂堂。此時正不耐煩擺弄著棋盤,好不容易擺好, 卻根本無心下棋,又端起一旁茶水,沒好氣喝著。

把茶碗往桌上一放,問道:“還沒走?”

下人忙上前回還沒。

慶王爺啪一聲甩開折扇, 呼呼扇了兩下。

他對面坐著的錦衣年輕人也是皇室宗親,這時道:“王爺有事徑直出去就是, 怕他怎的?隨他說什麽,王爺隨便找個借口就打發了。”

慶王爺一收扇子,往檀木桌上敲了敲。“你知道什麽!宋子禮這個人,你就不能給他一點機會!隨便一點機會,他就能將住你,讓你進不能退不得!”

“我就不信!王爺硬要走,他一個三品官員,還能攔得住?”

“他——!”慶王爺嘖了一聲:“總之就不能給他攔你的機會!”

他再次打開折扇,煩躁地扇了扇。“別看宋晉長這個樣子,言笑晏晏,文質彬彬!哼,都是騙人的!抓人軟肋是一抓一個準,兩句話就夠他把人架在那裏動彈不得!”

煩躁極了的慶王爺嘟囔了一句:“還硬來?本王不要臉面的!”

對面人一聽這話,脫口道:“王爺吃過這位探花郎的虧?”

慶王爺臉一紅,立即瞪眼:“去去去!能給本王虧吃的人,就沒有!他,一個小小三品,哼!”

對面人哦了一聲:真吃過外頭那位宋侍郎的虧啊,怪不得寧可躲著,也不敢出去交手。

慶王爺忍不住站了起來,要不是下午還有事,他才不著急!宋晉願意等,他有的是時間慢慢耗著。他要吃食有吃食,要睡有軟榻,他耗不死他!

可就怕一個“要不是”!偏偏是今兒!

今兒要辦的事兒,他可不想引起旁人一點點註意。

想到這裏慶王爺暗暗罵了一聲。

靜軒閣外

宋晉仿佛感覺不到頭頂烈日一樣,面上不見一絲急躁。一張臉越曬反而越顯得白了,看得一旁躲著乘涼的王府下人暗暗稱奇,心道難怪都說這位探花郎是玉人。

烈日下緋袍更紅,襯得越發人如玉,五官安靜精致。

突然,宋晉長睫一動。

一片陰涼籠下,鋪天蓋地的熾熱頓時一消。

宋晉轉頭。

對上了月下看過來的黑亮的眼睛,還有她拼命舉著傘的雙手。

大約從未給人打過傘,宋晉又比她高出許多,她這傘撐得無比認真。

小洛子等人心驚膽戰看著郡主顫微微舉著傘,有心幫忙,卻只能聽令,在一旁幹著急。

“大人,熱不熱?”

月下第一次知道給人撐傘也不是容易的事兒,她咬牙問。

拼命舉傘的手卻瞬間一輕。

一雙修長白皙的手穩穩落在傘柄靠上一些,是宋晉伸出手穩住了碩大的黑傘。

月下一下子輕松多了,好似完全不用負荷傘的重量。

宋晉的手落在離她寸許的地方。溫和的聲音答她的話,如水輕緩:

“這不算什麽。”

說到這裏宋晉微微頓了頓,低聲道:“郡主忘了,臣是農家出身,這點曬,著實不算什麽。”

月下哦了一聲,見宋晉視線輕輕落在她身上,她覺得自己必得回覆些什麽。

農家?

月下試探回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她對農人農事的了解,僅限於跟著先生學的《豳風·七月》。

月下微微翹起的鴉黑長睫因為緊張輕輕顫動,紅潤飽滿的唇此時小心抿住,好像學堂裏生怕出錯的學生。

宋晉點頭,笑道:“郡主深居淺出,身處尊位,竟然了解農事,實屬難得。”

被誇了!月下瑩白小臉頓時紅了,目中一亮,按捺著得意,聲音也輕快了些:“我知道的!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七月......”

宋晉鼓勵地看著她。

“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剝棗,十月獲稻!”

月下一口氣念出,微微仰著小臉,望向宋晉,等待他的肯定。

宋晉點頭,含笑道:“正是。”

傘下少女精致的面容頓時浮現笑容,好似自己做到了多麽了不得的事情。

一旁小洛子望著郡主,面上跟著高興,心裏卻覺酸楚。那還是他剛到郡主身邊的時候,他聽尚書府的人提到郡主七歲那年背《豳風》,只因中間打了個磕絆,吞吐重覆了兩聲,就被慕大人直接扔了書本,說什麽“不知稼穡,屬實可笑”,還說什麽“如此態度,就不要讀書了,免得傳出去讓人笑話”。

而當年郡主為了好好背下來這首《豳風》,聽說熬了半宿,讀了一遍又一遍,夢裏都在背書。也是從那時起,郡主愈發厭惡讀書。後來,後來公主去世,郡主t更不願意碰書本一下。

陽光靜靜,黑傘下一片陰涼。

宋晉垂眸看著傘下月下的臉龐,握著傘柄的手輕輕動了動。就在他輕輕咳了一聲,轉開視線的時候,月下把傘往宋晉手裏一送。

“宋大人,你等著!”

說完沖宋晉一眨眼,一陣風一樣,帶著小洛子就直接上了臺階,進了靜軒閣。

靜軒閣內

這時反而換那位年輕的宗親開始著急了。“怎麽辦?郡主來了!”

慶王爺反而平心靜氣起來,也有耐心重新擺棋了。他是看出來了,他今天是別想辦成他的事兒了。既然去不成,他也就不著急了。

“郡主來了就來唄,你又沒做虧心事,慌什麽?”慶王爺捏著棋子,瞥了對面人一眼。

對面一臉慌張:王爺,咱們這會兒刁難那位宋侍郎,不算虧心事?

慶王爺哼了一聲:“小丫頭能鬧騰是能鬧騰了些,還是很懂規矩的。”

“郡主果然不會發脾氣?”

“肯定不會沖本王發脾氣,至於你,那本王就說不好了。”打一頓,也是有可能的吧.....

這個年輕宗親頓時臉色一白:他什麽也沒幹,就是想留下來看個樂子!

這時郡主進來了。先向慶王爺規規矩矩行了禮。

慶王爺瞥了對面人一眼,得意:看,本王說了吧。

月下也看向了一旁站了起來的宗親大兄弟。“大中午,在這兒看熱鬧呢?”

這位錦衣大宗親膝蓋一軟,任由兩個冰盆擺著,後脖頸汗還是出來了。

戰戰兢兢聽到郡主一聲冷笑,“也罷,本郡主正好要跟王爺好好說話。不然——”

月下目光往對面人身上一掃,最煩這種幹啥啥不行卻唯恐天下不亂看熱鬧永遠跑在第一名的家夥了。

對面人聽到郡主沒有動手的意思,如蒙大赦,立即一躬身,往門口溜了。

兩個大冰盆幽幽往外散著冷氣。

慶王爺笑呵呵擺著棋子,悠閑得很。“明珠啊,坐!坐下慢慢說!本王有的是時間,不急,咱們都別急啊。”

月下沒有坐。“我想跟王爺談心,推心置腹的那種,王爺最好讓閑雜人等都退下。”

慶王爺擺弄棋子的手一停,語氣愈發帶上了長輩的語重心長:“事無不可對人言,這些都是王府的人,有什麽他們不能聽的呢!”心道這是小姑娘臉皮薄,不好意思當著人替宋晉討情。他很知道明珠郡主這個人打小就比旁人要臉。

可是,宋晉的事兒,他幫不了。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幫!任由明珠郡主說出花來,都不可能!

想到這裏慶王爺愈發語重心長:“不是本王不疼你,而是有些事就不是你該管的。不管你怎麽說,有些事兒,本王心有餘而力不——”

“大柳樹。”

三個字讓慶王爺最後一個字楞是直接消失在了嘴邊,張著嘴,翹著修剪得十分精美的胡子,說不出話來。

房間裏瞬間陷入一種古怪的靜默,只有兩盆冰依然幽幽散發著涼氣。

旁人只見慶王爺大眼瞪著郡主,反而郡主慢悠悠坐下了,還好整以暇望了一眼棋盤。

下人完全摸不著頭腦,只覺得自家王爺的臉一會兒白一會兒黑,變幻莫測。

所以,大柳樹,怎麽了。

月下忽閃的大眼睛隔著棋盤看向慶王爺。“王爺,能談心了嗎?推心置腹的那種,我家大人還在外頭等著,我急!”

慶王爺眼皮子一跳,臉一黑,咬著牙道:“你們都下去!”

摸不著頭腦的下人們立即安安靜靜退了出去,只有慶王爺的心腹守著門口,一臉壓不住的驚恐看著這位小郡主。

屋子裏只剩下慶王爺和郡主,還有小洛子。

“他——”

“王爺放心,我的心腹,我知道的他都知道,就不用退下了。”

“你——!”

到底知道什麽!慶王爺胡子都翹起來了。

月下乖巧一笑。

看得慶王爺心裏又堵又狐疑。

“王爺,終於能推心置腹了,好高興!”

月下歡快的聲音讓慶王爺眼皮再次狠狠一跳,“說正事!”

月下立即應聲:“哎好咧!正事還要從頭說起。您也知道我沒事就喜歡到處溜達.....”

“本王不知道!”憋氣的慶王爺硬邦邦道。

月下好脾氣極了了:“沒事,不知道我告訴您呀!王爺您聽我慢慢道來!”月下特意回應了慶王爺之前的“慢慢說”。

慶王爺已經覺得肝兒顫了,心口也不舒服.....他不由想道,怪不得皇後娘娘每次碰到這丫頭都得心口疼好幾天呢。

就聽月下輕聲細語道:“這溜達著溜達著,就溜達到了大柳樹巷子——”

慶王爺聽到藏在心裏說夢話都不敢露出分毫的“大柳樹巷子”被人再次說了出來,太陽穴就是突得一跳。

就聽這位千嬌百寵的小郡主繼續道:“我實在閑得慌,就扒著人家門往人家院子裏瞅!瞅著瞅著,就瞅到一位好漂亮的姐姐.....”說到這裏還附贈描述:“好漂亮!眉毛細細的長長的,彎彎的,嘴唇紅紅的,小小的——”

慶王爺心頭突突跳著,聲音卻更強硬了,故作不耐煩道:“說什麽姑娘,說正事!”

月下眨了眨眼睛。“正事就是這個姑娘啊!王爺說怪不怪,大柳樹巷子裏一個普普通通的小院子裏頭一位普普通通的美人,描眉用的卻是只有宮中有的青螺黛!”

慶王爺看著眼前這位漂亮得不似真人的小郡主簡直要窒息:她到底是——,到底是怎麽回事!居然連描眉用的什麽都能看出來!誰閑的沒事會管人家的眉毛啊!簡直是,簡直是令人發指!

月下解釋道:“王爺您知道我別的不成,就對這些特別熟悉!”

“扯這些有的沒的,跟本王何幹!”慶王爺嘴硬,妄圖掙紮。

月下耐心解釋:“王爺別急,關系很快就來了!”

慶王爺呼吸一滯。

“我當時看到就納悶,納悶我就不舒服,不舒服我就得弄明白!”

慶王爺冷笑:“你讀書有這個勁頭,也不會把慕大人氣成那個德性了!”

月下不喜歡慶王爺多話,她的話就簡練了:“我就讓宮裏人去查。”

聽到這裏慶王爺頭嗡一聲響,餘下的話都仿佛隔著一層紗,從遠處傳來。

“王爺您知道的,宮裏人幹別的不行,就是打聽別人私隱厲害!”月下望著慶王爺,“早知道那是王爺您的人,我就是再好奇也不會打聽這麽細了!”

說著她還可憐巴巴嘟了嘟嘴,兩手無辜一攤。

慶王爺真的覺得窒息了。

他不是沒想過事情有露出行跡的時候,可絕不該是這樣的——!就因為描眉的黛石!就因為這個丫頭閑得慌!

慶王爺捂著胸口,覺得這天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王爺,我真替您捏把汗呀!要是王妃知道......”說到這裏,月下嘶了一聲。

慶王爺眉頭一跳,後脖頸一寒。

張了張嘴,最後道:“.....你要什麽。”

月下立即笑顏如花:“就知道王爺最好啦!看嘛,只要推心置腹,真心換真心,人與人之間就再無隔閡!”

一旁徹底黑臉的慶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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